“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
独行者
“你能不能来客观地解读下隆基?”
某天,隆基一位高管致电,希望笔者抛开对硅片尺寸之争不谈,从中立的角度聊聊笔者眼中的隆基。
5年来,笔者见证了隆基组件品牌乐叶的起点,眼看其火箭般的蹿升速度和一系列令人目不暇接的扩张。推动金刚线技术、扭转单多晶战局、急速扩张、市值破千亿再到五千亿,在这个过程中,隆基曾经有很多的同行者,但如今已有部分同行者已然分道扬镳。
去年十月,曾经最紧密的合作伙伴,通威和隆基的“拉链式”合作不再像以往那样紧密。在雪球等财经平台上,最为敏感的舆论就是产业协作紧密与否的风向标。
隆基组件业务快速兴起后,与组件企业的关系就日渐疏远,尤其是2020年隆基组件出货量达22.7GW跃居行业榜首后,矛盾日益凸显。2021年隆基制定了45GW的出货预期,占行业三至四分之一。
隆基变得越来越孤独
这也是这位高管找到笔者的原因。因为他们突然发现:“我们被很多曾经认可隆基的朋友质疑,现在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但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隆基有着业内最强大的专业分析团队,经常为公司提出重要建议。2020年下半年,隆基分析人员发现产业链玻璃紧缺,向集团汇报后,隆基开始锁定玻璃产能确保供应,随后玻璃的价格从8月一路飙涨。截止2021年1月,中国玻璃协会被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进行反垄断调查时,光伏玻璃价格上涨了80%以上。隆基在组件企业中行动最早、受影响也最小,但此举也被业内指为联合玻璃大厂打压竞争对手。
而这次硅料从去年最低价60元/kg涨到超过220元/kg,隆基又成为众矢之的。有人怀疑隆基在背后推动硅料价格上涨以打击竞争对手,而硅料企业则认为隆基此前一直压榨硅料企业并凭借垄断地位来获得超额利润。
曾任隆基股份品牌总经理的王英歌在朋友圈发文,引用了伊索寓言中的狼为了吃一只小羊,指责其弄脏了河水并找尽各种理由的故事,末尾一句:“亲爱的狼先生,我这是在河水的下游,怎么会弄脏您那边的水呢?”映射了供应链上的博弈。“我们是那只小羊,即使什么都没做,但仍然被市场‘定罪’。”王英歌说。
隆基的员工也感到不平:为什么行业一有震荡,就会把原因归咎于隆基。毫无关联的玻璃涨价是隆基在背后联合玻璃企业“搞串联”,硅料涨价也是其一手推动,用于打击光伏组件同行。“如果是你会怎么做?明明看到玻璃要涨价却不提前锁定订单?”
“我甚至都不敢讨价还价。”一位隆基的资深员工表达着自己的困扰,“我们和很多合作伙伴都是从开始共同成长起来的,但现在感觉我们为公司争取正当利益时,对方就会说:你们这么大公司还压我们的价格?”她说,“被这样说得多了,我有时候也自我怀疑,好像我做错了一样。”本来很正常的商业议价,也被认为店大欺客。
而对于隆基内部而言,也面临诸多挑战。在短短五年中完成挑战者到行业领导者的转变;员工数量保持每年两年翻一番的增长速度,2019年员工数量近三万人到现在超过6万人,从原有技术的颠覆者到大尺寸时代的被挑战者……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写道:“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这样的隆基,到底是属于哪种?
变与不变
2019年下半年,隆基三剑客之一的李文学悄然与董事长钟宝申对调工作重心,钟宝申负责隆基乐叶的组件业务,李文学则负责整个隆基集团的人力资源。
这个调整明面上,是隆基要夯实组件出货量第一的宝座,实现2021年50GW的出货量。但隆基内部人士则认为更重要的是,隆基开始加大对内部组织能力提升的重视,有意识地夯实基础。
隆基“三剑客”性格各不相同,也有着各自所擅长的领域,以三人为核心,兰大同学与校友群为纽带,隆基建立了一个群策群力的多样性、多元化的公司。但毫无疑问,“三剑客”身上所带有特征是隆基最鲜明的对外名片。
有人敬仰李振国的理想、激情和冒险精神,有人钦佩钟宝申的冷静、深刻与思维缜密,同样也就有人与他们的气场并不契合。但是,几乎没有人不喜欢李文学。
这个男人总是安静、温和地微笑,聊天时很是坦诚,全无外界常评价隆基身上强烈的“攻击性”。
李文学,代表了隆基的内省、温度和人文主义。
受两位老同学“三顾茅庐”加入隆基之前,李文学已经做到国营企业的副董事长。除能力出色之外,优秀的管理能力和温和诚恳的性格也是重要原因。2008年,李文学已经在当时所在的企业任总经理、党委书记兼董事长,公司规模3000多人。面对邀请,李文学决定帮助公司完成转型后再加入隆基。
2009年金融危机过后,硅料价格跌了90%,光伏行业得以复苏。隆基拉晶、切片业务大热但产能利用率不足,每月250吨的产能实际产出不到160吨,浪费大、动不动设备故障、断电。钟宝申算了一笔账,少生产一吨硅棒少40万毛利,一个月损失2000-3000万,于是他和李振国再次请李文学出山。
3年时间,李文学助力隆基聚焦硅片业务,做到全球领先。6年后,他又重新着手提升隆基的组织架构,管理这样一个年营业额目标850亿,员工超6万人的庞大企业。
李文学清醒地认识到,几千人的企业、十几亿的销售额,和现在数万人、近千亿的销售额,管理模式非常不一样,一直在组织隆基全面学习和对标华为。“华为走过的路,我们可能都要走;我们遇到的问题,人家都遇到过。”
“我们也会委屈,也有些不理解。”李文学说,“确实有一些朋友反映,觉得和隆基现在的合作不如以前顺畅,是不是我们比原来傲气了?可你看,我原来是啥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
是的,五年时间过去,李文学仍然是当年带笔者去吃羊肉泡馍时的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但行业其实更期待的,是一个能够适应新身份的江湖大哥。
隆基的野性
隆基的孤独始于哪里?笔者认为,很大一部分源于隆基身份的急速转变,快到自身都没有来得及适应。
自2015年起,隆基开始战斗。在这之前,它身处十余年的小众市场,不被理解和被主流排挤是家常便饭。打赢单多晶之战后,隆基飞速扩产并拓展产业链,而后很快在王座上遭遇挑战,双方在尺寸方面短兵相接。
常年的“戎马生涯”里,隆基的前瞻性、孤独、敏感和攻击性贯穿始终。
隆基的品牌和经营策略中有不少全球先进巨头企业管理思想的影子,思想统一、目标明确、行动迅疾、章法有度。没有隆基,单晶对多晶的颠覆仍然会在客观规律推动下完成,但可能要晚数年时间。
但隆基对这些巨头的学习,只完成了一半。
很多巨头企业在其涉足的行业做到第一之前,战略战术往往充满进攻性;但当了行业老大后,则会很注意维护行业秩序和生态,甚至有意放缓发展速度和控制市场占有率。
企业和人一样,同样的行为、话语,匹配到不同身份、年龄的人身上,自然收到不同的效果。
龙头企业要为行业做气候、给产业谋福利,李文学也感慨:“老大是要给行业拉车的。”
而隆基在登上光伏的“铁王座”后,进一步加快了扩张速度。在单晶发力初期,隆基的大股东就曾不惜出售股票后将现金借给公司扩产,而随着资金充裕后,这种“火力不足恐惧症”仍然没有被“治愈”。
列王的地位,诸侯的心态。这样一个竞争意识过强的隆基让行业感到焦虑。
隆基产业布局的理念主要基于“掌握主动(不受制于人)和技术领先”两点。除硅片、电池、组件产能之外,隆基对于金刚线等主要辅材、并通过大连连城入股了釜川等企业。
几乎贯穿全产业的技术链让隆基的技术在业内最为细致 、扎实,但相对闭环的生态有利也有弊,即使是在隆基产能相对较小的电池环节,不少电池企业也将隆基视为潜在的最大对手。
很多人将光伏产业比作一场马拉松,而隆基则永远在冲刺。同行伙伴如果跟不上,就会掉队。这当然很残酷,但却是客观规律的具象化体现。
在“碳中和”伟大目标发布之后,笔者反而会常常有种紧张和焦虑感,也是因为浪潮如果太大、太猛,会被大潮冲刷掉。当隆基不断的创造这种新浪潮时,对于同行者来说都是压力。大尺寸浪潮虽然似乎是中环股份在挑战隆基的龙头地位,但硅片尺寸增大实际上却始于隆基。
2019年二季度隆基推出166mm硅片时,也是让158.75mm的企业很难受的:不改造面临被淘汰,改造花费成本效果却不如新产线好。所以到底是固守旧有产能,还是被一点点带进隆基的节奏,逐步增大沉没成本,对于当时企业来说是个几乎无解的局面,这也是为什么后来210出现后,很多企业爆发了比中环股份更高的热情去换赛道的原因:在同一个赛道上与强大的隆基对抗太难了。
业内很多企业对隆基存在“巨物恐惧”。隆基一直所说的“不领先不扩张”策略,其实一直被执行的很好,但大家担心:谁知道这个巨无霸哪天在其它领域突然领先呢?
光伏与分工精细的半导体产业有所不同:半导体产业细分市场繁多,一家企业不可能全部做完,但光伏这条笔直的单赛道上,垂直整合不过是更进一步而已,甚至产业链前后端衔接会变得更顺畅。
这样做同样有风险:赛道变换时,原有赛道的领先者包袱会更重一些。隆基有超过500名的研发人员,并招揽了业内最强的分析团队,对多种技术做了大量的储备和研究。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李振国在2020年表示暂时不看好异质结电池,但却在今年6月接连推出包括异质结在内的三项电池效率世界纪录的原因:以隆基的现有产能结构看,PERC和TOPcon当然是更好利用产能的选择,但对于变革,隆基一直非常关注,而且也在积极拥抱新技术,伺机而动。
隆基的神性
单纯的野性,并不完全代表隆基,也不能完全解释这家公司如此迅猛发展的原因。在隆基身上,既有为生存所需的野性之外,也为理想而奋斗的神性。
外界常困惑与不满于隆基为何做到硅片、组件产能第一,5000亿市值后,仍然不满足,甚至在某些领域显露极强的进攻性。从笔者的角度看,隆基这样的做法,除了狼性竞争风格之外,还有追逐理想的“神性”。
光伏行业成功的企业无非三种:天时(机遇&运气)、地利(资金&产业链&政策)、人和(企业家精神&技术&管理)。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占天时者行业风云变幻就会丧失优势,何况光伏又是这样一个变化极快的产业;占地利者偏安一隅,资源是把双刃剑;只有占到人和的企业才能够有机会在未来入场搏杀,这也是为什么数年前笔者发文,光伏产业的竞争日趋激烈的原因。
笔者判断一个企业未来前景时,会先看企业家的抱负志向,早年间只把光伏当成一门生意的企业都已经被洗刷出局,其次再看资源与资本运作调度能力,最后看时机和产业节点是否与这个企业特长契合。而隆基,在这几个方面,都是佼佼者。
佛经有云:“我建超世愿,必至无上道。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隆基之所以有老大的体量,但没有身为老大的自我定位,是因为对于隆基而言,5000亿市值并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李振国在“Solar for solar”计划之外,也在胸怀改造世界梦想,计划通过光伏发电,将西南部流入印度洋的雪水倒灌,改造西部干旱地带。
企业家开始迷恋物质或荣誉等世俗享乐时,就是企业从神坛走下的时候。但李振国仍然是到处奔波跑客户,一成不变的白衬衫,高管团队也几乎都沿袭了这种风格。这样纯粹的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怎么会在乎竞争对手?
而隆基的幸运在于:“既有人抬头看月亮,也有人捡地上的六便士。”
而隆基在收购乐叶迄今所展现的在产业链上的一系列操作堪称业界典范,单多晶之战时贯穿产业链的联动推进,现在渗透进各个重要相关设备、辅材领域的投资,确保了隆基整体的协同性与成本最优。
此外,隆基也是光伏行业发展史上最理想的创业团队,可能也是中国合伙人的最理想模式。包括三剑客在内,超过十位兰大校友任隆基的核心管理职务,既有个人创业所不具备的稳固,又相比夫妻创业更加开放。李文学说,隆基一直在内部避免威权思想,战略的制定是一个集体决策的过程。同学之间可以吵架,“销冠”李振国拿回来十个项目,可能八个被更谨慎客观地钟宝申“枪毙”。在隆基,不存在一言九鼎的现象。
“我们自己往往不敢买我们的股票,因为相比成绩,我们自己会看问题多一点。”李文学如是说。他们一直警惕隆基会出现大企业病,评估组织能力,关注财务是否稳健,技术是否领先。李文学曾在新春贺词中写道:“我想说,所有的风光、焦虑、蛰伏都是暂时的。人生和企业一样,都是在爬上一座有一座山峰,而且只要你愿意,就会一峰接一峰。”
当隆基进军氢能业务时,很多人认为其开始不再专注主业。但笔者认为,隆基已经初步完成了光伏产业链条的“黑盒化”,即通过产业链主线和辅材、设备的集合,向终端市场输出组件或者电力。下一阶段,进一步整合光伏、储能、氢能,建成高比例新能源网络,本就需要多个学科的深度融合。专注与否,其实要看着力点的是某一个领域还是某件事情本身,隆基的强项,一直在后者。
这样一个不断攀登,逐步处于更高位的隆基,也必然是孤独的。
哲学思辨
光伏把其它行业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发展缩短在了十余年中,因此没有哪个行业像光伏一样,龙头频繁更换。每次产业周期更迭,现有利益与包袱最大的行业老大遇到的挑战也同样最大。
周国平在《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一书中写到,对于“离群索居”,尼采曾做过补充,认为亚里士多德“忽略了第三种情形:——哲学家。”野兽独居,因为它桀骜不驯;天神独居,因为它充实自足。哲学家既桀骜不驯,又充实自足,他是人类这群居动物中的不合群者,孤独者。
进化出哲学思想,这或许是隆基未来发展的理想形态。
有业内人士曾评价:“如果隆基真的能无视产业周期,那企业家就是光伏行业的经营之神。”
正如李文学曾写过:攀登过程中,碰到路段不好或者崎岖陡峭也是常有的,调整节奏、暂缓步伐是暂时的,只为了以更好的状态去爬上山峰。人生也不永远是顺境上山,总会有下坡,上下之间才能领略不同的风景,下行期间蓄势登上更高的山峰。
强大的隆基,其实陷入了一个缓冲带,它正在消化飞跃带来的成果,在寻找新的方向,也在学习如何做一个行业老大。
但李振国所提出来的“Solar for solar”理念一样,如果隆基能够成功形成一个即不断进取,又充盈自足的闭环产业链,可能会突破现有的形态,实现新的飞跃。
李文学也告诉笔者:“我们也在背后在默默的推动整个光伏市场的扩大,在新应用场景、新模式、新标准方面不断给外界宣讲,希望发挥我们的示范作用,共同把这个市场蛋糕做大。”正如中国提出的“太平洋足够大,容得下中美两国”,光伏未来的体量也足够大,容得下众多的优秀光伏玩家。
本文的最后,笔者也想引用中国的哲人老子的一句话送给隆基:“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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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独行者你能不能来客观地解读下隆基?某天,隆基一位高管致电,希望笔者抛开对硅片尺寸之争不谈,从中立的角度聊聊笔者眼中的隆基。5年来,笔者见证了隆基组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