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之争：托盘者、参与者、突袭者纷登亮招的大戏

争夺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下称“无锡尚德”）的战争终于暂告段落。10月9日下午，无锡市政府发布公告，10月8日晚，重整管理人组织评议小组对参与竞聘的重整方案进行评分，江苏顺风光电科技有限公司（下称“顺风光电”）暂定为战略投资候选人。无锡尚德的争夺战暂告段落，一场托盘者、参与者、突袭者纷纷登场的大戏下， 最终形势的扭转就在几天内发生。

自今年3月无锡尚德宣布进入破产重整阶段以来，其资产最终花落谁家成为业界关注的焦点，一共有8家企业先后卷入这场争夺战中。随着光伏行业自今年2季度回暖以来，看到光伏未来发展前景的业内巨头们，对无锡尚德的争夺变得越来越激烈。

最终，顺风光电这匹黑马的闯入，打破所有竞争格局。这家在香港上市的公司于最短的时间内，以最低的成本完成了全产业链的收购，让整个行业惊叹于资本的力量。而质疑之声也随之而起，这究竟是顺风光电的融资作秀之举，还是光伏行业新霸主已然诞生？

　　1.争夺战复盘：被强调的市场化手段

2012年7月，是尚德电力命运的转折点。7月30日，尚德电力发布公告称正在对环球太阳能基金管理公司（GSF）相关方提供的反担保展开调查。

尚德电力为了确保GSF在意大利145MW电站项目建设顺利，为该项目的融资向国开行提供了担保，使得国开行向GSF Investee Company 提供了5.54亿欧元的贷款。而与此同时，GSF基金的管理方GSF Capital又以5.6亿欧元等值的德国政府债券为尚德电力提供了反担保。

经调查后，这笔德国政府债券被认定为根本不存在。这一事件意味着，尚德电力试图出售意大利电站换取现金的愿望破灭，而这笔现金原本打算用来偿还2013年3月15日到期的一笔高达5.41亿美元的海外可转债。如果可转债不能偿还，海外债权人将可以起诉尚德破产。

这一事件，彻底暴露了尚德电力已经无法再支持下去的现金流。彼时，其所有债务超过200亿元人民币，而尚德电力从2012年一季度开始就已经连续亏损，此后再没有发布过任何财务报表。

尚德电力即将破产，成为一个可能。因为摆在面前的、唯一可以摆脱债务、以期获得重生的方法，就是破产。但是尚德电力如何破产，成为一个难题。

当时还是光伏第一大佬的施正荣，开始考虑这一问题，他研究了通用的破产案例并认为这是可行的。

3月18日，尚德电力旗下主要生产企业——无锡尚德的债权银行联合向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对无锡尚德实施破产重整。

经法院审查，鉴于债务方无法归还到期债务，法院依据《破产法》相关规定，于3月20 日正式裁定对无锡尚德实施破产重整。

此间3月19日，尚德发布一项新的人事任命，宣布董事会新增两位董事，分别是来自光大国际的范仁鹤和来自无锡国联的周卫平，周卫平还将出任尚德总裁。这标志着尚德电力正式由无锡国联接手日常管理工作。

彼时的状况是，根据尚德电力2012年4季报预告，尚德电力在2012年全年出货量在1.8GW，销售额约16.25亿美元，同比下降48%；依然保持发货量第二的位置，但相对应的是其全年毛利则仅为-1.4%。

5月22日，无锡尚德申请破产重整后的第一次全体债权人会议在无锡新区展示中心召开。会议公布，目前为止，一共有529家债权人申报了债权，总计申报金额达173.96亿元。银行债权共计12家，共计申报债权金额76.51亿元。其余都是供应商债权人。

最后经核实，一共确认总债务107亿元人民币，其中70亿来源于银行，其他为供应商。至此，破产重整的前一半工序完成，无锡尚德作为一个可以出售的资产，其价值已经公开。其资产包括，可供出售的P2和P3工厂产能，总计大约为1.5GW电池片和2.2GW组件；良好的品牌效应和销售渠道。一位业内分析师预计，这部分资产的价值大约在60亿元左右。

但是，之所以无锡尚德选择破产重整，目的就是削减债务，故债务不可能由接盘者全部承担，而削债比例将会非常可观。

两相比较之下，在行业低谷期，以低价获得4条成熟的生产线，在行业复苏后将会被证明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于是围绕着这部分资产，一场对无锡尚德的争夺战展开。

无锡政府一再强调，将以市场化的手段来处理。无锡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黄钦在8月5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4个月来尚德重整工作有了良好进展：一是重整方案有序推进，二是政府坚定地走市场化重整方案，三是无锡市政府通过此次重整希望保留尚德品牌，从而能够更好地发展光伏产业，未来能够将光伏产品生产到电站建设的产业链打通。

黄钦强调，无锡市政府坚定地实施完全的市场化重整方案，规范重整。让债权人得到合理的回报，同时通过重组获新生，以公开、公平、公正的方式，获得债权人、战略投资人的认同，也获得法院最后的许可，用市场化的手段解决光伏产业产能过剩的问题，争取未来重组企业能使尚德的产能从保留1.5个GW恢复到最高的2.4个GW。

2.托盘者：无锡国联和协鑫集团

在无锡尚德进入破产重整的当天，无锡国联便成为尚德电力的托管人，负责维持尚德电力的日常运营，和与国内和国外债权人的谈判。

而在更早的时候，尚德的P4工厂就已经被无锡国联接管。P4工厂是尚德的核心资产，其中尚德占股40%，无锡国资平台无锡产业发展集团有限公司和无锡新区勘探发展集团各拥有30%股权。

一位接近无锡政府的人士向记者分析，无锡国联在整个重组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是整个重组的主导者。而接手这一任务，无锡国联顶着巨大的压力。

第一，无锡国联需要保留尚德品牌，确保重组的成功，在其中，国联扮演着托底的角色，即在没有合适接盘人选的时候，自己接手无锡尚德；第二，需要达到政府提出的要求，比如要用市场化的手段完成重组，要维持无锡社会稳定，让无锡尚德的几万员工保留工作，保留企业税收仍然在无锡当地，确保让上级政府满意等等；第三，在重组过程中，国联最重要的任务是与债权人谈判，说服其让步，以达到最终帮助尚德削债的目的，需要周旋于海外债权人和国内债权人之间。

无锡国联成立于1999年5月8日，是无锡市人民政府出资设立并授予国有资产投资主体资格的国有独资企业集团，注册资本金人民币80亿元。业务范围涵盖以证券、信托等为主的金融领域；以电站成套设备生产、垃圾污泥焚烧电厂设计、工程建设总承包、经营管理等为主的环保能源领域；以棉纺为主的纺织领域和以物资、饭店为主的物流服务领域等。

此前，有消息称无锡国联已经准备介入光伏电站业务，并且有望成立新能源集团，整合光伏全产业链。“以无锡国联的实力，要打造一家打通上下游的光伏集团不是难事。”接近无锡政府的人士表示。

一位光伏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无锡国联接盘尚德的方案，是“尚德来做无锡国联提供的光伏电站的项目，这样尚德的盈利就会由无锡国联开发的多少项目来决定”。

这是一个非常可行的方案，因为在国内发展光伏电站项目，最重要的资本就是政府关系和资金实力，而这两项无锡国联都有。

“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个定向议标，就是为了给国联接盘无锡尚德定个价，让现有股东和主要债权人不得不让步。”另一龙头企业负责人表示。

和无锡国联关系密切的协鑫集团，是除了无锡国联以外，第一个被传有可能接手无锡尚德的企业。协鑫集团是中国最大的非国有电力控股企业，旗下拥有电力企业33家，总装机容量4266.5MW。同时协鑫集团也是光伏龙头企业，旗下香港上市公司保利协鑫生产的多晶硅占到国内市场接近90%的市场份额。协鑫集团主席朱共山，是一个铁腕人物，很有魄力。

目前，保利协鑫在整个光伏产业链中，独缺电池片和组件制造环节，如果协鑫集团参与接盘无锡尚德，将使保利协鑫成为打通光伏上下游产业链的业界航母。

而有接近保利协鑫的人士早前就告诉记者，协鑫集团更有可能与无锡国联结成战略合作者，一同参与接盘无锡尚德。其还透露，协鑫集团在整个重组过程中全程参与，一组人员在最后投标会议召开前，还曾经在无锡尚德调研一周多时间，参与制作招标材料。

上述接近无锡政府人士表示，协鑫集团很有接盘无锡尚德的动力，但其与无锡国联一样，都是以托盘者的姿态出现。

3.参与者：英利新能源和天合光能

6月28日，无锡尚德管理人向数家曾经向无锡政府咨询过接盘事项的企业，发放了一份邀请函，征询他们的投资意向。有意投资者需要在最后期限之前，向管理人递交《意向书》。

在邀请函中，首次提出了无锡尚德接盘者需要满足的条件：总资产规模不低于50亿元人民币，净资产不低于20亿元人民币，注册资本不低于1亿元人民币，可动用资金不少于5000万元人民币。同时，也要求投资者拥有光伏行业的经营和管理经验，并表示接受投资者可以自行组成联合体参与投资。

在最后期限7月12日之前，管理人收到了4份回复，分别来自英利集团、常州天合光能有限公司、北京普天新能源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以及中国西电集团。

这其中，天合光能（TSL）和英利集团这两家和尚德电力同一量级的龙头企业特别引人注目。

天合光能的总部位于江苏常州，其产能结构与无锡尚德类似。今年第二季度，天合光能亏损2.08亿元。英利集团的总部位于河北保定，拥有与无锡尚德相当的生产能力，今年第二季度，英利亏损3.2亿元。

英利的董事长苗连生军队出身，在企业内进行军事化的管理，去年开始，英利在光伏行业大肆扩张产能，经常掀起价格战，在下游电站业务领域也非常激进。

一位业内人士分析，英利和天合光能都有非常大的动力收购无锡尚德。“因为同样作为电池和组件生产商，无锡尚德所拥有的市场份额是英利和天合光能都想拥有的。另外，在欧洲对中国光伏产品取消双反措施以配额制度取代后，大家都非常想获得无锡尚德的500MW出口配额。”

今年7月下旬，欧盟价格协议达成，我国光伏企业在欧洲光伏市场保住六成份额，总共7GW的年出货量。目前这7GW配额已经分配到我国的94家光伏企业。

一位接近英利的人士告诉记者，苗连生非常想接盘无锡尚德，一个细节是，在尽职调查期间，英利集团派了一支40多人的团队，到无锡尚德去驻扎了几个星期。

但是，10月8日晚，重整管理人组织评议小组对参与竞聘的重整方案进行评分的会议上，天合光能和英利集团都没有出现。

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最关键的因素首先在出价上。事实上，管理人的作用是协调接盘者的出资条件和债权人的接受程度，无锡市政府对接盘人的出价有一个心理底价，当接盘人的出价低于这个价格时，就让无锡国联来托底无锡尚德。据上述接近英利集团的人士透露，英利的出价和政府的底价相去甚远。

另一方面，“搅局者”在最后时刻出现，也打乱了整个竞争格局。

4.突袭者：黑马顺风光电

这匹突然出现的黑马，就是香港上市的顺风光电。

顺风光电此前没有参加任何尽职调查和递意向书环节。8月，顺风光电大股东郑建明突然找到无锡政府，表示愿意接盘无锡尚德。此后，他频繁游说政府和其他竞争者，终于在一个月之内使得接盘无锡尚德的方案彻底逆转。

据一位上海的商人介绍，郑建明是一位顶级富豪，也与政府关系深厚。其曾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国际技术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对政策研究有基础，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政策有敏锐嗅觉的原因。此后，郑建明还担任过《海南特区时报》副社长。

1990年到2000年间，郑建明频繁在海南、上海投资房地产项目。2002年起，郑转战香港炒卖写字楼，5年时间赚了5亿港元，身家估计超过10亿港元。2010年，国美电器黄光裕与陈晓的控股权争夺战上演之时，郑建明从原有的1亿股持仓急增至3.5亿股，按当日收盘价2.34元计，市值超过8亿元，股权超过2%，超越持股1.25%的陈晓。

一位接近郑建明的人士告诉记者，天衡拍卖幕后的老板也是郑建明。他还透露，目前郑建明已经从地产行业退出，目前其还同时参与投资私人飞机项目，和一部分在海外的石油和矿产项目。

郑建明是从2012年开始进入光伏行业。2012年11月底，顺风光电的主要股东汤国强将大量股份转给了郑建明，后者成为持股29.65%的第一大股东。

2013年1月，郑建明利用其控制的福来投资有限公司购买赛维LDK 1700万份普通股，购买价格为每股1.83美元，总计3111万美元，成为赛维LDK的股东；此后，郑建明再次试图通过旗下上海钱江集团以2500万元购买赛维LDK旗下子公司——合肥赛维的所有股份，但最后收购没有成功。

随着2013年下半年国内安装市场的启动，郑建明又果断下了赌注，宣布顺风光电调整战略，杀入下游电站市场，并进行了多笔大收购。

5月22日，就在尚德债权人第一次会议召开的当天，尚德（哈密）太阳能与顺风光电签订总价9305.74万元的销售协议，出售一个电站项目和两个组件订单。7月5日，顺风光电与海润光伏签订了总计499MW、投资额达47亿元的6个光伏电站。目前，顺风光电储备的光伏电站项目达到2GW。

上述人士告诉记者，在9月份，郑建明逐一拜访了无锡尚德接盘的利益各方，包括其竞争对手英利集团和天合光能。在交流中，郑建明甚至承诺，如果竞争对手能帮助其顺利接盘，可以转让部分出口欧洲的配额。正是在这一轮走访中，郑建明成功说服竞争对手退出。

顺风光电董秘谢文杰在此前接受记者采访时曾经表示，在收购尚德的过程中，顺风光电不是唯一的竞争者，但是顺风光电的优势在于，会保留无锡尚德的品牌。“如果无锡尚德被一个光伏行业的龙头企业接盘了，那么尚德的品牌可能会失去。但是如果顺风光电收购了无锡尚德，则会保留尚德品牌，这是政府愿意看到的。”谢文杰说。

而这一优势对于无锡政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上述接近无锡政府人士告诉记者，对于政府而言，重组尚德的最大目的，就是第一保留尚德品牌、第二保证税收留在当地、第三保证社会稳定。如果无锡尚德被业内其他龙头企业接盘，很可能会使得无锡丧失尚德品牌和税收。

谢文杰告诉记者，顺风光电向政府保证，在接盘无锡尚德后，不仅保留品牌，也保留中层及以下所有员工复岗。顺风将来也可以在电站业务上与尚德电力继续合作，并且会帮助后者维持国际品牌的声誉。与此同时，由顺风光电接盘无锡尚德，也充分表现出无锡市政府尊重市场规律的态度。

形势的扭转就在几天之内发生。9月24日，原定于当天举行的竞聘会议，由于顺风光电的介入，被临时延后至10月后再举行。上述接近郑建明的人士告诉记者，9月30日，郑建明曾表示对接盘无锡尚德很有信心。

10月6日，当所有人还在国庆假期中的时候，郑建明就带领团队来到无锡，准备尚德的投标书。10月8日，郑建明亲自到了投标现场，将准备好的厚厚一沓标书呈递给了无锡市政府。

10月9日下午，无锡市政府发布公告，10月8日晚，重整管理人组织评议小组对参与竞聘的重整方案进行评分，江苏顺风光电科技有限公司暂定为战略投资候选人。

5.能力质疑？顺风将寻合作方

当然，目前顺风光电只是获得接盘无锡尚德的资格，距离最后的成功收购，路漫漫其修远。

根据公告，2013年9月16日，顺风光电宣布增发4亿股，发行价为 2.5至2.8港币之间。以此计算，顺风光电将筹集大约10亿至11亿港币的资金。加上顺风光电截至2013年6月30日的现金约4.6亿元人民币，则在 10月底到11月初的这段时间里，顺风光电手上可以动用的现金为大约11.6亿元人民币。

这让顺风光电的接盘能力广受质疑。谢文杰则向记者解释，目前顺风光电的电站储备在2GW左右，此前的所有的融资方案，都是为了其电站开发项目而设定的，并没有为接盘无锡尚德做过任何融资方案。

那如何在短时间内获得足够资金完成接盘？谢文杰表示，除了顺风光电正在准备的新一轮融资方案以外，不排除顺风光电会寻找一位战略合作伙伴，共同完成对无锡尚德的接盘。

“这位战略合作伙伴的介入，可以很大程度上解决接盘对资金的需求，另外也需要其有光伏从业经验。”谢文杰透露，合作接盘者可能是同行业者，或者顺风光电的股东。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郑建明完成了对光伏行业从上游到下游的全行业收购，以最低的成本和最快的时间打造出一艘光伏航母。

一位光伏从业者如此评价郑建明此举：以香港上市的顺风为电站平台，以尚德为品牌旗舰整合电池及组件，以赛维整合硅片等上游，进则巩固原有份额，退则纳入自有电站供应。

“巨额负债是负担，但同样是优势。对银行来说，给制造端的贷款置换成对电站的贷款，这是解脱。资本的风格，自然不同于实业的思路。不是搅局者，更不是闹剧，值得观察学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