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勇：全球能源格局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基辛格曾说过：“如果你控制了石油，你就控制住了所有国家；如果你控制了粮食，你就控制住了所有的人；如果你控制了货币，你就控制住了整个世界”。此论断做出仅半个世纪后，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沧桑巨变，尤其是人类进入21世纪以来，地缘政治事件频发，金融海啸梦魇难去，而国际能源价格却如过山车般呼啸而过，是否表明基辛格博士的论断以及原有的全球能源格局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并预示着新的格局逐渐形成。

总体来看，当下全球能源格局呈现出以下三个特点：

　　一、供需关系和定价机制的深刻变革导致能源价格持续低迷

跨入21世纪的前十年时间，石油、煤炭等主要能源品种价格伴随着全球性的经济泡沫，也经历了一场爆发式的涨价浪潮：国际原油价格飙升至150美元/桶、国内煤炭价格也一度达到1000元/吨。时至今日，布伦特原油价格已跌至约50美元/桶，国内动力煤价格也仅为约400元/吨。

能源价格过山车动态的背后，隐含着全球能源供需关系和定价机制正在发生的深刻变革。

从供需关系看，“供给西进”和“需求东移”是当今全球能源的主导路径。供给端，一时间以美国为代表的非常规油气产地大有替代中东、俄罗斯等传统油气产地之势。页岩油气、油砂、重油等新技术的大规模应用，使得这种趋势几近现实。需求端，美欧发达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已经逐步走出了依靠能源消耗换取各项发展的阶段，对能源的新增需求在极大程度上被能源使用效率的提升所覆盖，因此能源消费増势已经显著趋缓。

与此同时，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国家对于能源的渴求正在与日俱增。根据BP发布的《BP世界能源展望2016》，几乎所有的新增能源都被新兴经济体消费。新兴市场作为需求方，在全球能源市场正在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从定价机制看，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和IEA（国际能源署）历经数十年时间建立起的定价主导权，在数年内即被页岩油气等新技术带来的大量增产所瓦解。“去产能、去库存”只能寄希望于“冻产”等非常规手段。

然而事与愿违，各生产国之间的禀赋差异使得“冻产”的愿望反而变成了新一轮产能竞赛的导火索。当今的原油库存较前几年已有大幅提高。在全球能源需求温和放大的背景下，预计国际能源价格很可能将长期保持底部宽幅震荡的走势。

二、需求导向使得全球能源结构发生根本性变革

在当今世界的能源结构中，石油、煤炭和天然气牢牢占据前三名的位置。但未来，随着能源需求的不断变化，全球主要能源结构也将发生重大调整。总体趋势可以概括为：低碳化和可再生化。

2000年到2014年期间，中国的煤炭需求年均增长8%。时至今日，中国已成为全球最大的煤炭需求国。但是，随着减少碳排放意识的日益增强，煤炭也将逐渐被天然气等更加清洁的能源所替代。据相关研究，在产生同等热量的情况下，天然气所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仅相当于煤炭的40%。与石油一样，页岩气在全球的大规模推广也使得天然气价格有较大程度的降低。因此无论从经济角度还是可持续发展角度，天然气等清洁能源将逐步替代煤炭等高污染能源。

我们对水电、风电、光伏发电、核电等可再生能源尽管已经不再陌生，但其与石油等化石能源的使用规模还是不可同日而语。其中，一方面原因来自于前期较为高昂的建造成本：可再生能源设施建设周期长、先期造价高、回收周期长，从融资的角度较难得到各类金融机构的支持，限制了规模。

另一方面原因来源于新技术成熟程度较低：如核电安全问题、风电、光伏发电并网问题等。在技术层面没有更成熟的方案推出之前，如果石油、煤炭等化石能源的价格一直保持低位，则可再生能源的应用规模将会收到严重阻碍。但从长期来看，随着技术突破及升级，可再生能源替代一次能源仅仅是时间问题，作为一种趋势的显现，完全可能比我们预计的还要更快一些。

三、能源产品的金融属性日益凸显

作为重要的大宗商品，石油等能源产品在动荡的全球经济形势下正体现出越来越强烈的金融属性。能源商品具有天然的避险特性，尤其是本世纪以来，石油走势一直与美元走势呈现出较强烈的负相关关系。投资者早已将商品期货作为对冲美元风险的重要手段。

在一定程度上，增强的金融属性对能源产品的价格发现起到了积极作用。但我们也不应忽视，金融市场无疑放大了能源产品的价格波幅，弱化了能源价格与基本供需的关系，无形中推动了投机并扩大了风险。

综上所述，这些新的变化将逐渐形成燎原之势，未来全球能源格局的走向或将呈现出以下三个趋势：

一、全球能源供给逐步呈现出扁平化、离散化的发展趋势

过去几十年，全球能源一直被少数国家的少数寡头企业所垄断。其他国家要么接受现实，依靠能源进口；要么努力成为寡头中的一员。以页岩油气、光伏发电为代表的新技术能源终结了这一局面。对新技术而言，“分布式”取代了“集中式”，“矩阵式”取代了“单点式”。从事能源开发利用的企业越来越轻量化。单个企业设立的目标，可能仅仅是满足附近区域的能源需求。大规模的集中开发、调配依然存在，但重要性将会逐步减弱。

随着能源企业的轻量化、区域化，全球能源供给格局的多极化趋势将进一步发展，逐步呈现出扁平化、离散化的特点。由此带来的在定价机制、国际能源协作等方面的变革，必将十分显著。

二、全球能源格局变迁，将对全球政治格局产生深远影响

在“供给西进”和“需求东移”的大背景下，美欧国家在供给侧的话语权显著增强，中国、印度等亚洲国家在需求侧的话语权也显著增强。因此，当前全球围绕中东和东欧国家产生的一系列冲突将变得不合时宜。

美国将进一步摆脱对中东地区石油的依赖，该区域对于美国的战略重要性已显著下降。但对新兴国家而言，中东地区的供给优势可能成为与西方谈判的重要筹码，其战略意义反而增强。但新兴市场国家当前普遍未介入该区域的地区事务，未来如何介入，区域进程将如何演化，主导力量与平衡如何实现等等，都将是十分值得关注的课题。

三、能源价格低迷，将对全球金融市场产生深远影响

能源产品的大宗商品属性和金融属性使得其对全球经济波动起到了重要的传导作用。

在价格下跌之初，多数经济学者预测下跌虽然会损害能源输出国的投资和就业，但同时也将增加进口国民众的收入，从而扩大消费，并通过国际贸易途径抵消油价下跌的负面影响。但事实上，油价下跌对消费的刺激作用被理想化了。从美联储公布的情况看，其实际效果远不及预期。

更棘手的是，能源价格下跌所带来的通缩风险正随着新兴市场风险的加剧而逐步加强，并借助能源产品极高的流动性向全球扩散。一条可能的传染路径为：某些源输出国（如委内瑞拉）受价格拖累导致债务危机，避险情绪引发周边国家外汇市场动荡和资本外流，从而进一步引爆债务危机，最终导致严重的区域甚至全球经济风险。

最近英国出现的脱欧进程，无疑也是值得严密关注的对地缘政治与全球金融市场造成深刻影响的重大事件。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院长、国际能源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本文为作者6月30日在全球能源安全论坛2016年会暨《世界能源发展报告2016》发布会上的讲话。）